阿妈耶穿针（诗10首）

旺秀才丹

阿妈耶的珍珠七十丸

小区看见一位偏瘫的老人

回来她问小林要珍珠七十丸

她说

从前同事的爱人

偏瘫，流口水、眼斜、大小便失禁

给了十丸

吃了五丸就好了

剩下的五丸还舍不得吃

小林说，您的心是好的

但是人家是不是信任您给的药？！

就像有些人

你送了佛像、唐卡

他还觉得会给家里带来什么不祥

转身就送了人

所以，您要先问对方

到底他们有没有兴趣

有兴趣，珍珠七十丸就是好东西

没兴趣

可能转身就扔了

阿妈耶说，哦，你说的也对

过了两天

阿妈耶说，不用了

这个病人是车祸，不是偏瘫

阿妈耶打电话的四句话

阿妈耶每次和孙子孙女通电话

铁定是安多藏语

一脉的四句华锐话：

想我了没有？

我想你们了！

听阿妈的话啊！

好好学习！

必要的损耗

游牧生活

很多食品，药品

来来回回迁徙中

不知不觉

就过期了

这些阿妈耶主动

操心的事

不一定尽善尽美

小林理解为

必要的损耗

阿妈耶穿针

小林的母亲

大家尊称她阿妈耶

安多藏语

汉语奶奶的意思

阿妈耶八十多了

有一天黄昏

几个人穿针穿不上

开玩笑让阿妈耶穿

阿妈耶说拿来试试

结果就穿上了

中午吃饭时

她隔著饭桌

说远处海上漂着一个人

大家走到阳台上看

果然有个人在那里游泳

从朱岔到天堂寺

朱岔是一个村庄

阿妈耶出生于此

她的价值观和习俗

大多在此养成

比如左手给人端碗倒茶不敬

比如只有家乡的牦牛肉有营养

一山之隔的天堂寺

是阿妈耶家族

世代精神寄托的圣殿

阿妈耶一生的烦恼

就是在二者之间纠结

时而村庄的习俗占了上风

时而信仰的力量如宝在手

小林说，阿妈耶

您所有的问题

就是朱岔村和天堂寺的问题

朱岔村占了上风，烦恼就多

天堂寺占了上风，快乐就多

您老人家

年轻时候可以心系朱岔

年长以后

应当一心专注天堂寺

才是您快乐的源泉

河西走廊土门子

说起第二故乡

小林记得一首顺口溜

“大景土门子窑洞湾

上石沟有个陈雪山”

上石沟是父亲下放劳动的村庄

阿妈耶也记得一句

“要想赚银子

走一趟大景土门子”

寂静中的滚雷

阿妈耶推开门

穿着睡衣

探进半个身子

迷糊着眼睛

用教训的口气对他说

“早点睡啊！”

“早点睡什么，现在才几点”

“几点”

“九点半”

她悻悻地关门走了

事后，小林想起来很难过

她可能只是想为之前的争吵

找个台阶下

却没找好

教育年轻人要看水放船

初中时

小林的一位舅舅

在草原上用手揪着小林后颈

不算长的头发

教训的口气说：

留这么长的头发干什么？！

另外一次在亲戚家的晚饭后

一位表弟的舅舅

坐在炕上和别人喝酒

出于礼貌

小林端着盘子跪在炕沿上给他敬酒

结果他把小林的近视眼镜拿掉放在一边

教训说：戴这个干什么？！

即使小林这样自认教养好的孩子

至今想起这些事

内心世界依然波涛汹涌

他觉得那时候他的内心应该是这样的：

比如，我又不是你养大的，你凭什么说我？！

比如，和你有什么关系？！

几十年过去了

小林总是劝阿妈耶

虽然贵为家族老大

但是对于教育非直系血缘的孩子

一定要“看水放船”

采取审慎的态度

否则，孩子会像小林一样

记恨几十年

听别人笑话，还是砸自己的锅？这是一个问题

成长中

阿妈耶一直教育，并警示

做事应该如何如何

不然——

“别人笑话哩！”

所以，很多时候

小林做事都有一群潜在的

随时准备笑话他的影子

在周围

做事的原则被简化成

不要让人笑话

这个时候大多已经失去自己了

活在无形的

随时都会笑话自己的人的

围观中

一直到今天

阿妈耶还在说

别这样这样，人笑话哩

小林已年过半百

可以和母亲笑着聊这些事

他说，当年穿喇叭裤

被人笑话

后来成了帅气的衣饰

留长头发

被一位长辈质问

后来，另一位长辈主张

——藏族小伙子留着长发好

远远地过来

就像牦牛犊子过来了一样帅

所以，这些笑话或者赞美的声音

因人而异

并没有绝对的对错

长期以来，

小林忽略了母亲的另一句话

——听别人的话，砸自己的锅

这句话的意思是

不要轻易听信别人的蛊惑

否则会砸掉自己吃饭的锅

幸好有这句话支撑

这么多年

小林没有失去自己

同时在潜在的笑话人的目光里

决定自己做事的原则

也在唯恐听了别人的话

坏了自己的事情的恶果间

寻找平衡

今天来看

曾经被人笑话

偶尔也确实砸了自己的锅

这怨不得别人

阿妈耶的话屡次被实锤

这有点像

伏藏者和掘藏人的关系

真理其实早早就在

父母长辈那里

只是始终不能彻底领会

总在从一己角度

支离破碎地曲解

除非有一天

被砸自己锅的心痛震醒

所以，阿妈耶的仁慈和智慧

从来没有缺席

缺席的是自己

始终无法安定以及充满二元的心

缺的是自己充满聒噪与杂音的

一对静心倾听的耳朵

聊天结束

小林笑着给饱含爱意

而又不愿掩饰的阿妈耶说

我们还是走自己的路

让笑话别人的人

去砸自己的锅吧

吾爱吾族

听到民族歌手约小林写歌词

阿妈耶不失时机地说

你以后给他们说

让他们唱歌的时候

要穿民族服装

2020年2月—2024年5月，清水湾